山风裹着血腥气,那铁锈味混着硝烟的硫磺味直往天灵盖钻,“呼呼”地灌进陆渊领口,他肩头一缩,冻硬的枪管把虎口硌出两道紫印子,左肩上的伤口像被火钳子反复戳刺,每吸一口气,都扯得神经发颤,冻硬的血痂扯动时还滋出黄水。
他踉跄着靠向老松树,伸手去摸那伤口,指尖沾到子弹穿出的灼痕,暗自庆幸没伤着骨头,可那血却止不住地渗,把战术背心的肩带泡得黏糊糊,血浆都快板成硬壳,一抖动就掉冰渣子。
“头儿...田哥折了。”赵强的喉结滚了三滚才挤出话,带着晋北腔的尾音打着颤。
这个平日能把三斤烧刀子当水喝的汉子,此刻正拿枪托抵着下巴颏,粗粝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机护圈——那是田勇教他改装的防冻装置。
五步外的土坑里,半盒大前门烟卷散在血泊里。
赵强突然佝偻下腰,迷彩服后背绷出两块棱子似的肩胛骨。
他抄起工兵铲往冻土里狠剁,刀刃刮到碎石迸出火星,混着喉咙里压着的呜咽,像极了他们老家办白事时吹的丧号。
远处的铁掌军靴声“咚咚咚”地逼近,像闷在鼓里的闷雷。
陆渊扯下领口的布带扎紧伤口,血立刻洇出更深的红。
他摸出怀里的地图,借着手电筒的微光扫过“狼窝”标记——那是韩磊提过的隐蔽洞穴,可现在晋造仿马克沁重机枪的火力把退路死死封住,日军增援也卡着,再往山里钻就是死胡同。
“柳青。”他转向蜷在石缝里的女人。
柳青有虹膜炎旧疾,瞄准时会眯右眼,此刻她的左脸沾着田勇的血,发梢滴着晨露,正把无线电贴在耳边,手指快速按着发报键。
听见召唤,她抬头,眼底的血丝像蛛网:“周小刀在鹰嘴山东侧,带着王刚的人,说五分钟能赶到。”
陆渊右手握拳,伸出三根手指,然后指向东沟的隘口,示意柳青传达把炸药埋在东沟隘口的指令。
“明白。”柳青的拇指在发报键上顿了顿,“但...周小刀说,他们那边也发现了日军斥候。”
“所以我们得快。”陆渊牙花子咬得发酸,左手捞枪时扯动了伤口,刚结的血痂又滋出黄水。
他把枪托顶在肩窝烂肉上,那处的棉絮早被血浆板成了硬壳,一使劲就往下掉冰渣子。
他扫视过队员们:赵强正卷着烟叶,时不时把玩一下蒙古刀;张涛的急救包空了一半;李明嘴里嘟囔着“龟儿子”,手里攥着两颗木柄手榴弹,指节白得像石灰。
陆渊伸出手掌,掌心向下,然后指向李明,接着手掌向左下方摆动,示意李明去左侧山坡的采石场。
“李明。”陆渊喊道。
“要得!”李明猫着腰凑过来,烟杆在腰间撞出轻响。
“去鬼子修炮楼时炸出来的采石场,把那堆枯树杈点着。”陆渊指了指左侧山坡,“烟往东南飘,能挡日军的视线。”
“要得!”李明摸出火柴,转身时被藤蔓绊了个踉跄,却连滚带爬地冲出去,烟杆上的铜嘴在雾里闪了闪。
陆渊双手做出垒砌的动作,然后指向赵强和张涛,再朝右边的断崖方向挥了挥手,示意他们去右边断崖用石块垒掩体。
“赵强,你带张涛去右边的断崖,用石块垒掩体。”陆渊的声音像碎冰,“等日军进了东沟,你们就打排枪,专打扛机枪的。”
“得嘞。”赵强拍了拍张涛的背,两人猫着腰钻进灌木丛,张涛回头看了眼田勇的方向,喉结动了动,终究没说话。
陆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,然后带着剩下的队员向前指了指,示意剩下的人跟他去东沟口。
“剩下的跟我。”陆渊摸出两颗日式91式手雷,心里默数着引爆时间,“我们去东沟口,等日军先头部队过了,炸他们的尾巴。”
晨雾突然浓了,像谁打翻了奶罐。
陆渊踩着结冰的路面小心翼翼地往前挪,弹壳落在冰碴上发出脆响,左肩的血浸透了布带,滴在青石板上,绽开小小的花。
他听见自己的心跳“砰砰”地撞着肋骨,盖过了逐渐清晰的日语吆喝——“小心埋伏!”、“散开队形!”
“头儿,前面有反光。”跟在身后的队员小孙压低声音。
陆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雾里果然晃着几点冷光——是日军钢盔的帽檐。
陆渊迅速将食指竖在嘴边,做出噤声的手势,然后手掌贴紧山壁,示意队员们贴紧石头。
他自己则贴着山壁滑进石缝,手雷保险环咬在嘴里。
日军的先头小队进了东沟,十二个人,三个扛机枪,最后那个军官挂着指挥刀,皮靴上沾着泥。
“三、二......”陆渊的拇指扣住手雷引信,“一!”两颗手雷划着弧飞进日军队伍,7秒后,爆炸声震得山壁落石,火光里,日军的钢盔被掀上半空,机枪手的半个身子嵌进树干,弹片横飞,那场面惨不忍睹。
陆渊跳出石缝,步枪连发,专打日军的腿——打断腿比击毙更能拖慢他们的速度。
陆渊快速挥动右臂,示意队员们撤退。
“撤!”他吼了一嗓子,转身往断崖跑。
背后的子弹擦着耳朵飞过,有颗打穿了他的裤管,火辣辣的疼。
但他看见赵强的排枪已经响了,石块掩体后,张涛举着步枪打空了一整个弹夹,赵强操作着晋造仿马克沁重机枪,换弹时停顿了4秒,那重机枪喷着火舌,把日军的冲锋压成了爬行。
“周小刀!”柳青的喊声从无线电里炸出来,“东沟隘口!现在!”
紧接着是地动山摇的轰鸣。
陆渊回头,东沟口腾起的气浪掀翻了三辆三轮摩托,燃烧的汽油泼在雾里,像撒了把火星子。
日军的增援部队被截成两段,前面的嗷嗷叫着冲锋,后面的忙着救火,指挥刀的军官被气浪掀翻在沟里,爬起来时军帽歪在耳朵上,脸涨得像猪肝。
“打中了!”小孙欢呼着,刚要举枪,肩头突然绽开血花——是侧后方的日军狙击兵。
陆渊迅速伸出手掌,做出下压的动作,示意小孙别露头。
同时,他手指向西边的老槐树,示意狙击手的位置。
“别露头!”他吼道,“那狙击手在西边的老槐树上!”
话音未落,一声枪响。
老槐树上的日军狙击手晃了晃,栽进灌木丛。
陆渊转头,看见柳青稳稳举着他的狙击枪,枪管还冒着烟。
她的呼吸急促,瞄准镜上沾着雾水,可目光像淬了毒的针:“记得你教过,打树冠要抬高半寸。”
陆渊没说话,拍了拍她的肩。
远处传来熟悉的军哨声——是周小刀的暗号。
雾里冒出几个影子,王刚的人端着缴获的三八大盖,周小刀扛着挺晋造仿马克沁重机枪,枪管还滴着水(显然刚从溪里捞出来降温)。
“头儿,这边炸了三座弹药箱!”周小刀跑过来,脸上沾着黑灰,“王刚的人截了日军的通讯车,还抓了个翻译官!”
“先撤。”陆渊摸了摸小孙的伤口,血已经止住了,“日军大部队半小时内到,我们得赶在他们合围前......”
“头儿!”李明从乱石林方向跌跌撞撞跑来,烟杆断了半截,“龟儿子,三进院的青砖围子那边有动静!”
陆渊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们的撤离路线终点是山脚下三进院的青砖围子,马槽结着冰溜子,本是计划里的隐蔽点。
可此刻,晨雾里隐约传来军犬特有的低嚎——带着攻击性的呜呜声。
陆渊瞬间意识到农场大概率已经暴露,敌人很可能在此设下了埋伏。
他们被日军追击得无路可退,后方是紧追不舍的日军大部队,而其他方向也没有更合适的隐蔽之处,虽然明知农场可能危险重重,但此时也只能冒险一试。
陆渊指向农场后面的菜窖,然后依次指向周小刀、王刚和柳青,做出相应的手势,传达让队员们往菜窖钻、周小刀和王刚断后打信号弹以及柳青联系陈志的指令。
“走!”陆渊扯起小孙的胳膊,“往农场后面的菜窖钻!周小刀,你和王刚断后,打三发信号弹就撤!柳青,联系陈志,问农场是不是暴露了!”
队员们在结冰的路面上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,陆渊落在最后。
他回头望了眼,日军的探照灯刺破晨雾,像几把白晃晃的刀。
左肩的伤口又开始疼,可他突然笑了——只要活着到农场,只要活着,他就能查出是谁出卖了他们,就能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老鼠,尝到子弹穿脑的滋味。
农场的篱笆墙近了,青灰色的瓦顶在雾里若隐若现。
陆渊听见门轴吱呀一声——是老陈头的孙女小秀开的门吗?
还是......
晨雾里,一个黑影举起了枪。